“一头沉”是我家的写字台,因为它左边是小柜有四条腿,右边只有两条腿,故名:“一头沉”。
说起我的“一头沉”,还真的有许多话要说。那是上个世纪七十年代末,因为木材匮乏,凭结婚证才供应一张床的木料。因此,年轻人结婚时的家具大都很简单,而且多数是自己加工制作。一般有个大衣柜、双人床、吃饭桌子,再有几把椅子就差不多了。
我当年很希望有个写字台,因为我有个爱好“爬格子”。我结婚时对父亲说,我想要个写字台,吃饭桌子可以不要。父亲说,做写字台得需要不少的木料。但父亲还是决定给我做个写字台。
父亲找来图纸,自己制图,他决定做个尺寸小一点的、用料省一点的“一头沉”。父亲把图样画好后,就开始筹备木料,自己加工。
当时我们家有两间房,是套屋,外面大屋12平方米,是卧室也是木匠房,每天下班回来后,父亲就把家把式支起来,加工“一头沉”的零部件。父亲干活非常仔细,轻拿轻放。他按照图纸尺寸,或锯、或刨、或凿……每加工好一件就用报纸包好写上编号放在墙边。每天晚上只能加工一两件。一般情况下,我都在父亲旁边帮忙打下手。
一个多月后,墙边的部件堆成了一小堆。
一天,父亲对我说,周日休息什么别做,咱俩把“一头沉”“砸”起来。我立即答应并盼望周日的到来。周六,父亲下班回来了,从工友那儿借来了铁卡子,还有木胶。当晚父亲把所有零部件重新过了一遍目,确定无误。第二天我们起得很早,父亲怕弄出声响影响邻居休息,找来几只大麻袋辅在地上,我们开始干活了。父亲先把木胶放进小桶里再放进水里,在瓦斯上煮热备用。
我们先组合“一头沉”的前面,把零部件按照顺序对好,刷上木胶,然后紧紧地“砸”进去。一边组装,父亲还一边卡好尺寸。又用同样的方法组合后面,然后再前后组合,一件一件都不能颠倒。我非常佩服父亲的加工能力,40多个零部件,对起来严丝合缝,一棵钉子都没有使用。最后找好水平,再用铁卡了夹紧固定住,等待木胶干后就可以细加工打磨了。
记得我和父亲干了整整一天,“一头沉”终于站起来了。本来就不大的房间一下子拥挤起来。看着半成品的“一头沉”,我心里美滋滋的,心想,我多么想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写字台啊,我的理想终于实现了。
父亲对我说,这个“一头沉”很结实,登登的,一辈子都用不坏。
我的“一头沉”最金贵的是它的桌面,是一块板,硬杂木水曲柳的。父亲在加工桌面时很是不舍得。父亲说,这是块好料,裁好了可以做个大衣柜,做“一头沉”辜费了。但一时又找不到合适的木料,父亲也只好忍痛割爱,把用不了的部分锯掉了。
“一头沉”做好后,要刷油了。父亲从山上找来一种黄色的泥土做颜料,先涂抹到木面上,干后把附粉去掉,再刷上三遍亮油。一个崭新的“一头沉”写字台呈现在我的面前,当时别提多高兴了。
结婚时,我自己安装的电子管收音机和日光管台灯,就摆放在“一头沉”的桌面上,朋友们羡慕不已,称赞有佳。
此后,我离不开“一头沉”了,它曾伴随着我度过多少不眠的夜晚,又曾伴随着我迎接过多少灿烂的晨曦。我每天“爬格子”,写文章。我干过企业里的党办秘书,干过车间里的支部书记,当过报社里的编辑……
这期间三十多年过去了,我搬过几次家,搬家时曾置办过一个双斗写字台,弟弟还送给我一个组合式写字台,家具已经淘汰过几代了,可我的“一头沉”始终伴随我,不离不弃。
今年,我又要搬家了,搬到新买的楼房里居住。看到装修一新的房子,老婆强烈要求:这一次搬家,家具全换新的。我知道,这么多年,她一直嫌“一头沉”老掉牙了。要不是我的庇护,早几年就成了釜底柴薪了。
这一次,“一头沉”凶多吉少,恐怕保不住了。我坐在“一头沉”的旁边,看着它,拉拉抽屉,摸摸桌面,还是那么结实,我真舍不得扔掉它,它有什么过错?它一点都没有坏,就是颜色、样式旧了一点。我看到它,就想起我的父亲,他虽然已经离去多年,但父亲和“一头沉”的那些往事却历历在目。
看着看着,我突发奇想:“一头沉”的桌面非常好,怎么能轻易变成烧柴呢?我把桌面拆下来,当成面板用,老婆肯定会喜欢。
趁老婆不在家,说干就干,我开始肢解“一头沉”。因为“一头沉”太结实了,肢解时,我费了不小功夫,不得不采取破坏性的方法,找来铁锯把桌面以下的抽屉和桌腿锯掉。我又在桌面上安了两根木条做筋,一个质量非常好的面板呈现在眼前,只是重量有点儿沉了。
老婆回来看到后,高兴地问:“这个面板太好了,从哪儿弄来的?”我让她猜猜。她看看了地上的一堆木头:“你把写字台拆了?”“嗯”我说。老婆夸奖说:“还是俺老公,真的办法!”
如今,每当老婆使用面板时都免不了称赞一凡:“这面板比商场卖的好多了!”
其实“一头沉”的功劳远远大于一个面板,可从结婚到现在,老婆从来没有夸奖过“一头沉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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